郭德纲新书《过得刚好》节选
郭德纲六月七日发布新书《过得刚好》,在网上看了前四章,《我没有破坏江湖规矩》,《郭德纲,你记住了》,《一沾相声,寸土不让》……篇篇精彩,觉得不错。
自序:人在江湖
要出书了。
有人说要出书先出事儿。我也没出事儿,倒是把书出了。
我在私底下是一个特别无趣、乏味的人,喜欢待在书房里写字、听戏、看书,没有别的爱好,不抽烟,不喝酒,当然,也不喜欢烫头。
如果我不做艺人,最大的愿望是做文人。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。颜如玉和黄金屋我都没遇到,但我依然爱看书,也爱写字。几张纸,一支笔,将心中事写下来,我觉得很快乐。
回头翻看这些文字的时候,也许这些事情都已经显得不再重要了,但是我很感慨,从中能看到我这些年的心路历程。人在天涯,身不由己,风雨踏歌行。江湖子弟,拿得起来放得下。放不下,也得放。活一百岁的没几个人,开心就笑,不开心待会儿再笑。高高兴兴比什么都强,跟谁较劲都是跟自己较劲。一辈子,忍一忍也就过去了。
首先,这本书并不是一本系统写作的人生自传,仅仅是把我这些年写的文章整理出版。这些文章记录了我这些年的经历和心路历程,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心境,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心态。
大部分文章存于文档,唯有二十八篇录于博客。输密码登录,打开文件。尘封三载又逢天日,抚案追昔不胜悲凉。这些年经历了太多事儿,远远超出了一个艺人的负荷能力。品人情冷暖、世态炎凉,观荣辱纷争、死走逃亡,自浊自清自安然。台上笑传千万,台下苦闷凄惶。
整理、分类、筛选、修改,反复校对,我希望我的文字能在满足你们对我合理的好奇心的同时,还能存在一点点其他的价值,也许是阅读的快乐或者其他,但如果您希望能在我的书中获得高深的知识或者思想,我猜您只能失望而归,这是一本拒绝传递任何价值观的闲书,我还是说相声的草根艺人郭德纲。别人都说我们是草根。什么叫草根?其实草根很便宜,人参、灵芝、冬虫夏草,都是这些不上档次的东西,我们比不了人家大棚里的香椿芽、韭黄。
在这本书出版之际,我已经四十岁了。八岁从艺,至今已经三十多年。
最初书名叫《人在江湖》,后来我接受本书编辑的建议,换了一个书名,也就是你们看到的《过得刚好》。一路走来,各种坎坷,各种不顺和阻碍,终于我也看到了花团锦簇,也看到了灯彩佳话。那一夜,我也曾梦见百万雄兵。
万幸,我一直在做我喜欢的事情。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,就像你们看到的书名一样,过得刚好。如果说我还有什么追求和愿望的话,那就是我希望能说一辈子的相声,等到八十多岁还能跟于谦老师站在小茶馆的舞台给大家说相声。那时候,估计我的头发都掉光了,于老师的头发也白了,一脑袋的白毛,还烫头,跟喜羊羊似的。我不指望天塌地陷,地球都毁灭了,还有我的一段相声在宇宙间飘荡,那是扯臊。
功名富贵,人间惊见白首;诗酒琴书,世外喜逢青眼。巿争利朝争名,伶逐势恶逐威。且看沧海日、赤城霞、峨嵋雪、巫峡云、洞庭月、潇湘雨、彭蠡烟、广陵涛,奇观宇宙但赏何妨?我争者人必争,极力争未必得。我让者人必让,极力让未必失。真放肆不在饮酒放荡,假矜持偏要慷慨激昂。万事留一线,江湖好相见。
如果,这本书您没看懂。
那么,再买一本。
郭德纲
癸巳春于墨尔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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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男人四十
不惑但从今日始,韬光氍毹正当年。忍忍忍,难难难。身处池畔,自浊自清自安然。若不登高看,怎知海天蓝。人到用时仁义少,事无经过不知烦。静坐思过观花谢,三省吾身饮清泉。留得五湖明月在,不愁偷笑钓鱼船。(三十九岁生日所作,虚岁四十,年届不惑,几句残言,聊以自勉。)
我天生对舞台就没有恐惧感
我是天津人。天津是相声窝子,我是在天津学艺长大的,后来来到北京发展。我离开天津移居北京大概是在1995年。
我父亲是警察,我母亲是老师。我小时候住在天津的老城区,附近有很多剧场、茶馆什么的。我父亲有时候要执勤,就把我放在剧场里,时间长了就对相声产生了兴趣。第一次说相声是九岁左右,就是说着玩。那时候还喜欢挂着胡子扮包公,被小朋友叫作“老头秧子”。
我天生对舞台就没有恐惧感。
我没有别的爱好,唯一的爱好就是相声,因此,从小就跟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儿去。直到今天,我不会抽烟、不会喝酒、不会打扑克、不会跳舞,也没有应酬。台上说相声,台下琢磨相声。对相声的感情是我从小培养起来的,天津的氛围很好。我为了这行抛家舍业,受了这么多年的罪,相声对我来说就是我的生命。可能有人拿相声当个手艺,养家糊口,跟剃头、修脚、卖包子一样;有人当是玩具,玩会儿就搁下,可玩可不玩。但对我来说,这就是我的命。
第一次进北京是在1988年,当时我是在全国总工会文工团,那时候根本什么都不懂,就跟着混。当时脑子里也常想,我什么时候能当上相声大腕儿?这是那时的真实想法。那一年,我十六岁,待了两三年,因为种种原因就回去了。有一年的春节,我碰到了当年全总文工团的老团长。跟老团长吃饭的时候,他一脸愧疚,再三敬酒。我跟老团长说,您不用这样,我当年确实一文不值。这不是谦虚,回想当初,我只是比不会说相声的好那么一点点,离开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。这是我第一次进北京。
1994年,第二次进北京,漫无目的,到处瞎撞,也没有什么头绪,待了十几天就回去了。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天在民族宫大戏院看演出,之后从戏院出来,晚上十一点多顺着长安街由西往东走,一直走到了前门大栅栏。当时我还穿着双很新的鞋,不适合步行,脚后跟都磨破了,一步都走不了,干脆把鞋跟都踩塌了接着走。终于走到一个小旅馆,在那儿住下来,一晚上十八块钱。那旅馆的屋很破,屋里面还有树,就跟贫嘴张大民家的树似的。里面住着的几个人都是小商贩,有很刺鼻的一股脚臭味儿。我在那儿住了一夜,第二天早上我就买了张票回天津了。第二次进北京,也以失败告终。
第三次到北京大概是1995年,一直熬到今天。
当时进北京的时候很急功近利,要当大腕儿,想一场挣好多钱,发财。只不过来了之后,现实把我敲醒了。
数载浮游客燕京,遥望桑梓衣未荣。
苦海难寻慈悲岸,穷穴埋没大英雄。
2.郭德纲,你记住了
刚到北京的时候,住在青塔,很偏僻,在河边的一间小平房。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,那时候写东西就是拿一马扎坐在床边趴着写。那时候觉得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一张桌子。后来住过北京的很多地方,海淀、通州、大兴……哪里便宜就去哪里,经常没钱交房租。有一段时间住在通县北杨洼的一个小区,交不起房租,房东在外边咣咣砸门,连踢门带骂街,我躲在屋里不敢出声。
那时候,我自制了一种能顶饿的食谱:到市场买一捆大葱,再买点儿挂面,然后用锅烧点儿水煮面,等面条都煮烂了,成了一锅糊糊了,再往里面放点儿大酱,这就做完了。以后每天把这锅糊糊热一热,拿葱就着吃。我挺乐:不仅吃到了维生素——大葱,也补充了碳水化合物——面条。
那时候,在蒲黄榆有个小评剧团,剧场能坐四五十人,舞台也就两张席梦思床那么大,我去了,答应一个月给我一千块钱。唱了俩月,一分钱没给。这时候你要是不唱了,这钱就拿不回来了。当时,我住在大兴黄村,骑个破自行车,车胎上有个眼儿,舍不得补,这一趟打三回气才能坚持到。后来没法骑了,就坐公共汽车。终于有一天,散了夜戏之后没有公交车了,只能走着回家。路过西红门,当时没有高速路,都是大桥,桥底下漆黑一片,只好走桥上面。桥上面走大车,我只能走旁边的马路牙子,不到一尺宽。我扶着栏杆,借着车的光亮往前走,身边是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呼啸而过。站在桥上,抬头一看,几点寒星,残月高悬。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坎坷和艰辛,我鼻子一酸,眼泪就下来了,哗哗的,一边哭一边给自己打气: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……”
在北京吃苦多年,我从来没哭过,这是仅有的一次。那时候,看不见光明,也不能回家,前途一片渺茫。
当时我就想,郭德纲,你记住了,今天的一切是你永远的资本,你必须成功。东风常向北,北风也有转南时,瓦片尚有翻身日,何况我郭德纲呢。我这个人耳朵根子硬,多少次身临险境,多少次一点儿辙都没有,我都咬牙挺过来了。所以到今天,除了我自己,谁也害不了我。
3.我没有破坏江湖规矩
2010年,德云社出了一点儿小小的状况,让同行们乐得都不行了。北京的同行借钱买韭菜包饺子,天津同行包苣荬菜饺子。
其实,从德云社创办至今,大部分同行都希望我们毁掉。北京相声界曾经有人说过这么一段话:“在郭德纲之前,我们可以很安静地安乐死,可以很舒服地混到死,但是他出现之后,打乱了我们的正常生活,我们在台上再说十分钟的相声,观众不认可,他让观众知道了什么是相声,我们怎么办?”我们在2005年刚火起来的时候,相声界甚至有人希望组织一次游行,建议有关方面封杀我们。这一切只是因为我触动了某个利益集团。经过十年浩劫,我们很多老艺人都去世了,相声的传授断档了。我曾经统计过,我们百分之八十五的相声艺人在三十岁之前都是从事其他行业的,都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转到这个行业来的。他们表演个节目、录个晚会没有问题,但和卖票演出是两回事,那个需要真东西。“演出不要超过十二分钟”本是相声界的共识,但我们的出现把这一切打破了。
其实,我没有破坏江湖规矩,只是当初人们成批破坏的时候没有人提出来。这好比有一帮人开车在一条大路上走,这时候来了批人把司机打跑了,然后把车开到麦田里了,在里面开了三十年,我只不过又把车开回到大路上而已。
这些年,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,有这么三件事儿我印象特别深。第一件事儿是从2005年开始,相声同行们每天都听郭德纲的节目,从中找出一些可能引起麻烦的话题,抄送有关部门,一趟一趟的。第二件事儿是2006年,北京相声界部分同行,发起了一个静坐的安排,后来他们出了点儿矛盾,此事未成功。还有一件事儿就是众所周知的“反三俗”,“反三俗”没有错,低俗、庸俗、媚俗,该反。关键是不该由一帮很三俗的人来“反三俗”。
“反三俗”大会上我很感慨,看着好多同行激昂慷慨的样子,我特别想劝他们一句话,不要以勤工俭学的身份给我讲黑社会的故事。人与人之间要想诋毁对方最好的办法是从道德方面进攻。
一沾相声,寸土不让
我这个人没脾气,熟悉我的人都知道。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我跟谁瞪眼、着急、发火,这些我都没有过。谁都不容易,包括助理,包括在我们这儿干活的孩子们。比如,人家这孩子打河北农村跑到这儿来,一个月挣八百块钱,苦熬苦奔的,本来就不容易,你再天天跟他大声喊,不合适。你跟他喊的目的,无非是张扬你的个性,表现你要如何如何,把你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胆战心惊上。我是读书人,虽然说外界有些人把我传得跟土匪似的,但实际上我愿意是个文人,我不齿于这样做。
我是个很随和的人。但是沾相声,我不许别人瞎动。绝对不行!你说吃饭,穿衣服,怎么都行,都无所谓,我可以没有我自己的意见,包括写电视剧。做编剧那几年,怎么写都行,你说怎么写就怎么写,你掏钱呗,你说什么就是什么,我明知道不好,但是我会听从你。你活该,你喜欢这个。可是,唯独到相声这儿——不可以。因为这是我心爱的东西。我在别处都让着你们,但是在这儿,我不让。寸土都不让。不对就是不对。为什么呢?这可能是我的脾气、秉性,也可能是我太爱相声了。所以,我不允许别人侮辱相声。
好多人说,电视相声没法看,相声算完了。观众说什么的都有,他们心里不是滋味。我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会儿,也不是滋味。我们自己都不爱看。偶然有机会到茶馆里说,发现,观众很喜欢听啊。还有人说不能说传统节目!我们一试,发现不错啊。可为什么有人这么说呢?那不是我对就是他们对,不是我错就是他们错。我想了想,还是听观众的。只要观众认可,还瞪着眼睛评判什么啊?
我从十年前就发现这个行业不学无术的人太多。那时候我们想把相声带回剧场。首先相声就应该在剧场演,相声不在剧场演,指望在电视上大红大紫本身就是个错误。电视是快餐,它不能炖出佛跳墙来。相声在电视上伸不开腰,我们一个节目四五十分钟,电视台哪个栏目能给我四五十分钟啊?而且电视要求快,我们为了适应电视,要剪裁一下,四十分钟的节目,要求三分半搞定,这本身就是违反相声艺术规律的。当然这种事情也不是不能做,最起码它普及一下还是有好处的,但是你单指着它活下去就是你演员的不对了。电视是可以抬人的,但以后走的路是你自己的问题。不怨观众、不怨社会、不怨网络、不怨外来文化的入侵,都不怨,就怨你自己。
《过得刚好》编者手记
初衷
2009年,我在广东的一个小县城里当打工,诸多不顺,有时会饿肚子或者流落街头。那时候,颓废,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。我是从那时候真正开始听郭老师的相声,从“我”字系列开始,接着是“你”字系列,后来开始听他的传统段子和单口相声,从那时候开始,只要能在网络上找到的,一个都不会漏掉。那时候,穷,下狠心买了一个MP3,里面所有的内存都是郭老师的作品。塞着耳机,或者在工厂的流水线上,或者在饭馆里擦桌子、洗碗、扫地,或者在仓库里搬货,或者在惠东河的桥底下过夜,重复着郭老师的段子,经常莫名其妙地笑出来。
2011年10月,进入一家出版公司当策划编辑,开始做书。联系上老郭的经纪人王海老师,王海老师说老郭的时间表已经排到2014年了,实在没有时间。我写了一个策划方案给郭老师看,他看完之后做了一个决定,挤时间写书。2012年初,郭老师开始整理以前写的文章以及为新书写新的文章。据我所知,好几家出版商提出的首印和版税是我们签约的条件的数倍,但老郭依然选择与我们合作。
内容
关于内容,首先要说到一个很多人特别是媒体非常关注的一个话题,书稿是否存在代笔,郭老师每天这么忙是否有时间写书?作为本书的编辑,我必须说一句:《过得刚好》绝对不存在任何代笔,所有内容都是郭德纲本人亲自写作。
2012年年底,我拿到全稿三十万字,开始整理。每天晚上,两大杯咖啡,数杯白水,一个泡面,一段单口,早上七八点钟开始睡觉,中午起床。第一次把我整理好的稿子递到郭老师的手上时,他夸了我一句,那天,天气晴。接着,老郭开始长达几个月的亲自删改,一字一句地删改,最终三十万字被删减到十多万字,版面字数剩下二十万字,他希望读者拿到手上的书稿是这几十万字的精华部分。郭老师每改完一遍,我们就约时间碰面一次。每次拿到他返给我的假书的时候,都看到了他非常多的删改,反复地改,文章删改,句子删改,错别字修改。其实那数十万字的稿子中的每一篇文章每一段话都是我非常喜欢的,一段我都舍不得删掉。但我也知道,我们必须给予读者最好的精华。
有一次跟郭老师约在《郭的秀》节目拍摄现场碰面。我到现场的时候,郭老师已经跟岳云鹏在拍摄节目,听说是上午开始拍的。我一直在台下看节目拍摄,直到郭老师下台休息的十多分钟的时候,我们在后台聊事情,他几乎没休息,继续上台做节目。那天他因为要出国的原因,一天拍摄三个礼拜的节目内容,而且一直站着抖包袱,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嘉宾,听说他一直拍摄到晚上十一二点钟。第二天中午,侯爷把郭老师连夜校对完的稿子和他写的毛笔字,以及郭老师连夜整理的一些其他补充的稿子和资料送到我手上。我觉得,这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努力的人,没有第二个如此。拿到郭老师连夜校对完的稿子的时候,我真的震惊了,很多不容易发现的错别字又一个个被他从角落里揪出来了。在书下印的前一天下午,郭老师发信息让我把最终出片的排版稿件发到他邮箱里,他最后整体检查一遍。那天,他正在外地准备晚上的相声专场演出。
校对郭老师的文字,对编辑来说真的是一个考验,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的机会。有一次我们把郭老师写的一个“蓬“字作为错别字改掉,结果他在校对的时候把这个字又改了回来,我们查了汉语词典,发现没有以”蓬“字作为量词使用,发微信问郭老师,他回复:”依古例,用蓬“。
书名
这本书一开始的书名叫《人在江湖》,书中有很多内容写到了郭老师这些年的江湖过往。但我们觉得这个书名还是不够好,经过无数次开会讨论,最终确定书名为《过得刚好》。当我们跟郭老师提出这个书名的时候,他立刻乐了,说,就用这个书名了。 当出书的消息发布到网络上的时候,不管是郭老师的粉丝还是出版界的同行,都纷纷赞叹这是一个好书名。谐音,郭德纲好,有趣,幽默。但这同时是郭老师的人生态度,知足,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很满意,就像郭老师在序言里写的“万幸,我一直做我喜欢的事情。在序言中还有一段我非常喜欢的话:我争者人必争,极力争未必得。我让者人必让,极力让未必失。真放肆不在饮酒放荡,假矜持偏要慷慨激昂。万事留一线,江湖好相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