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永浩的锤子风云
老罗开始变得安静,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。锤子的路还很长,不可能他一个人走完。我们从0001号员工开始,独家揭秘锤子团伙里的男人们。
一、
10月30日,办公室弥漫着微妙的紧张气氛。这里是北京望京科技园的摩托罗拉大厦——尽管这家手机厂商已淡出中国人的视线,但这栋大楼还残留着它的一些痕迹。电梯里仍贴着摩托罗拉的告示:“当你说话时,小心有人正在倾听。”现在,将近500人的锤子科技团队,占据了这里的七层和十层。这天上午,办公室一切如常,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紧张。降价后的锤子手机将在十点钟准时开卖。
前一天晚上,朱萧木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我越来越觉得明天是个战役,现在越来越觉得明天其实就是个仪式。”很多人都知道,降价后的锤子手机销量,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这个公司的未来。
朱萧木是锤子科技的产品总监。他31岁,个头高挑,蓄着马尾,像个艺术家。在锤子科技,他的工号是0001,是罗永浩招聘的第一位员工。
创办于2012年5月的锤子科技,从一开始就有着神秘的面孔。罗永浩从不轻易向公众展示他的团队。大多时候,都是他一个人的战场——人们笑称他是“相声演员罗永浩”。但很少有人知道在他手下工作的都是什么样的人。外界猜测,那可能是一群盲目跟风的“罗粉”、“愤青”、“一帮不懂硬件的英语老师”,总而言之都是些“门外汉”。
严格来说,朱萧木还真算一个彻头彻尾的“罗粉”。他在美国上学,念的是建筑,毕业后留在旧金山的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。对朱萧木来说,罗永浩远在中国的每一次演讲,都是他平淡生活的亮点。他说:“作为一个普通建筑师,你很难通过一个简单的举动去影响太多人。”但跟着罗永浩,一切有了不同的意义。
2012年,朱萧木毅然辞掉了工作,回国加入了老罗英语培训机构,打算先成为一个英语讲师。但他刚做完入职培训,还未上岗,就接到了罗永浩的电话。
“你是一个有物欲的人吗?”罗永浩问他。
朱萧木一时半刻没搞懂这什么意思。“是吧。”他犹豫着说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,iPhone是一个很好的手机。”罗永浩提了第二个问题,“但你用的时候,仍然觉得它有很多问题,你想要改变?”
这就是锤子团队的第一个故事,朱萧木的人生因为这个电话开始了加速度。
那年5月,罗永浩在新中关大厦附近的一个餐馆,请大家吃了顿饭。在座除了朱萧木,还有其他三个他准备挖来的设计师。那就像罗永浩的单场演讲,他滔滔不绝,其他人埋头苦吃。“老罗一直在阐述他的各种理念,怎么牛逼,怎么可靠,怎么有市场。”朱萧木后来回忆说,罗永浩认为小米已经创造了从ROM过渡到手机的模式,证明是可行的,凭借他的号召力,找几个设计ROM的优秀小伙子,拿到投资,一切都没问题。“这个大方向是对的,”老罗最后说,“时机也到了。”
二、
锤子科技的第一间办公室,是从罗永浩的英语培训机构里分出来的,位于新中关大厦12层。开业第一天,只有老罗和朱萧木两个人。几天后,肖鹏加入了这个团队。
0002号肖鹏看上去很腼腆,话不多,邻家大男孩模样。在接到罗永浩电话之前,他甚至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。在著名的UI设计师网站DRIBBBLE上,肖鹏是人气最高的中国设计师。而罗永浩一直是这个网站的潜水者。肖鹏的飞机稿中体现的简洁干净和细节把控,与老罗的审美追求不谋而合。那时肖鹏还在百度工作。老罗跑到百度楼下,约他一起吃饭。吃饭时,罗永浩依旧滔滔不绝,本就不善言谈的肖鹏只是默默听。“我听他对设计的理解和分析,”肖鹏敏锐地感觉到,罗永浩的这些理念和他之前工作过的很多公司都不一样。他说:“大部分公司对设计不是那么重视,但老罗却极度强调用户体验和审美的追求。打动我的还有他对设计师的尊重。”
“我到现在还记得,我到办公室的第一天,老罗马上拉着我画九宫格。”肖鹏回忆说。仅有的三个员工里,只有他一个人具备设计能力。“到最后,就是我一个人在电脑前画,他们站在背后指点江山。”但很快,方迟加入了这个团队。
“天才设计师”,这是锤子团队对方迟一贯的评价。在加入锤子之前,方迟还在加拿大读书,主修建筑专业。读书期间,他常在各个设计师社区发作品,并且通过做设计外包项目获得很可观的收入。同有留学经验的朱萧木评价方迟:“别的留学生都是通过擦盘子赚生活费,只有他是靠UI外包赚足自己的生活费。”
毕业后,方迟在回国以及是否继续从事建筑行业中徘徊不定。与朱萧木的想法相似,方迟也认为建筑设计是相对传统且缓慢的,而他的梦想,是给Windows设计一款默认皮肤。他说,“如果每天有8亿人可以看两个小时你的作品,成就感很大。”
2012年6月,肖鹏把他介绍给了罗永浩。方迟也从未听说过老罗。他们在办公室的第一次见面,让方迟觉得老罗说话很强势。“不过,一个没做过设计的人,对设计行业却很了解。”方迟说。最后,他被老罗的一句话打动了:“我知道你想看到几年后上千万的人用你的作品,然后天天使用。”
方迟是锤子科技的第10位员工。到那时为止,新中关大厦的1208室,拥有了3个设计师,7个软件工程师。他们真正开始打造锤子手机的第一个ROM,虽是雏形,但每一步都是从争吵开始的。
三、
在锤子科技的创业史上,会议室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。罗永浩是老大,是“最有想法的人”。朱萧木此前并无手机产品经验,他最初的任务就是听老罗在纸上给他画出各种想法,然后整理成PPT在会议室演示。到后来,他不满足于做一个“传声筒”,偶尔也会在老罗的想法后面附上一页自己的想法。但最让罗永浩棘手的,是貌不出众话不多的方迟。
建筑出身的方迟,最在意逻辑层级和前后设计的一致性。他评价想法的标准,不是牛逼与否,而是执行起来有哪些可能存在的问题。当罗永浩的急脾气遇到方迟对设计的严谨和一丝不苟时,毫无办法。有时,无论罗永浩如何强调他的新功能有多重要、多急迫,方迟总是慢悠悠地把道理摆出来,然后固执己见。
有一次,他们讨论“拒绝接听电话”的界面设计,罗永浩认为手指应该向上划,以挂断来电,因为那有一种“去你的”气势。但方迟坚持认为,手指向下划,更易于实现,也符合设计的前后逻辑。无论罗永浩怎么说,他都不接受。最后,罗永浩一气之下离开会议室,重重地摔了门。方迟坐在原地不动,很快听到茶水间传来他摔自行车的声音。安静了片刻之后,罗永浩走进来,继续吵。
在最初的团队里,也许只有罗子雄最少和老罗发生争执。罗子雄是创始团队中最迟加入的一位,工号0015。他16岁高中辍学,曾创办和视觉中国齐名的设计师社区V6DP,后在武汉大学读研究生。2008年读研期间,他已帮EA等知名游戏公司做CG外包。毕业后,他创办了自己的服装公司,成为魔兽世界、DOTA、英雄联盟等游戏周边服装的代理商。
2011年,罗子雄看到了罗永浩砸冰箱的海报,一时兴起也做了一张图,随手放在微博上。第二天,他接到了罗永浩打来的电话,说自己正在做手机,问他要不要来做设计总监。“他死活劝,我就是不来。”直到2012年,他接到邀请到北京听了老罗“创业故事3”的发布会,立即改变了主意。“老罗是个煽动性很强的人。”罗子雄说,“我也是理想主义者,我觉得自己和他是一类人。”
在会议室,罗子雄认为和老罗争吵没什么用。他说,“在科技公司,执行比什么都重要,而我是一个强执行者。”他从不担心老罗走弯路,“根据以往我在广告公司工作的经验,老罗就像是最大的甲方,而甲方只会被市场说服。我们要做的是执行好。”
就这样,十几个人的创始团队踉踉跄跄,没日没夜地加班,终于决定在2013年3月27日召开了锤子手机的第一场ROM发布会。
发布会前的某个晚上,加班结束,罗永浩带着所有人吃了一次海底捞。像往常一样,他滔滔不绝,给大家描绘着这个公司的未来,其他人埋头苦吃。突然,一个员工提了个问题,问大家为什么要加入锤子。一直没有说话的肖鹏,抬头对着老罗说:“我只是希望,跟一些不一样的人,做不一样的事。”大家兴致勃勃,充满期待。没有人想到,接下来是一场被定义为“失败”的发布会。
四、
在中国,风起云涌的手机江湖可能起源于2011年。苹果创始人乔布斯的离世,一下让所有人陷入“谁是下一个乔布斯”的思考中。同一年,雷军创办的小米科技正式发布了其第一款手机,验证了“先做ROM再做手机”的模式可行,这让国内许多手机爱好者跃跃欲试。2012年,当罗永浩对外宣布他要做手机时,有人嘲笑,有人怀疑,也有人报以很高的期望。
但次年3月的ROM发布会,却被他“搞砸了”。他似乎低估了开发ROM所需要的人手,导致软件工程师严重不足,许多功能还无法实现或完善。而发布会的时间已经定好,箭在弦上,只能先把桌面部分呈现出来。
“发布会前三天,我们还在赶素材,甚至还在修改老罗演讲的PPT。”方迟回忆。他认为,由于没有太多成熟、高端的功能拿出来,老罗的状态也不够自信。一定程度上,这也拖累了设计师的效果展示。
但即便是这样一场效果欠佳的发布会,还是打动了坐在场下的另一个人。他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。他很快成为锤子科技在未来的引擎式人物。
现年52岁的钱晨,有13年的职业生涯是在摩托罗拉度过的。多年来,手机江湖里流传着“南中兴,北摩托”的说法。北方的手机市场一直被摩托罗拉的价值观和理念深深影响。钱晨于2011年离开摩托罗拉。当罗永浩找上钱晨时。他正在一家半导体公司上班。他答应与老罗见面只是出于好奇:一个英语老师对手机会有怎样的理解?
2012年7月一个下午,他们约好一个咖啡馆见面。钱晨回忆对老罗的第一印象是“卷着衣袖,撂着裤腿儿迎面而来”,他心里直犯嘀咕:“怎么是个这样的胖子?”那天下午,他一直在劝说罗永浩别做手机,但对方根本不听。“我们俩就这么不在一个频道的聊了一个多小时,”最后似乎不欢而散。回到家,钱晨上网搜了一下老罗,“原来是个喜欢刷微博的喷子。”
钱晨原以为这件事就此作罢。但两个月后半导体公司的产品发布会后,却发现罗永浩来到现场找他。这次,他们到了地坛西门的一家茶馆。整顿饭,老罗依然热情高涨地谈着他现在的团队、ROM、他以后的打算。他问钱晨,做手机的成本是多少?如果A轮融资,多少钱合适?“4700万。”钱晨说。相比第一次,老罗这次显得很踏实,双方相谈甚欢。末了,老罗切入正题,对钱晨说,“我希望你加入我的公司。”
“我不会再做手机了。”钱晨当场拒绝了罗永浩。后来钱晨回忆那段饭局:“他求我的时候挺诚恳的,你看他平时和刺猬一样,但那时候却特别柔软。”
尽管拒绝了这个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团队,但钱晨却真正开始关注起老罗。他翻阅了老罗之前的微博,以考察他的做事理念、他对于一个企业的社会价值的认识,同时也在默默观察着这个“不靠谱的胖子”做手机的进度。2013年2月,ROM发布会前,罗永浩再次约见钱晨。饭后,老罗兴冲冲地拉着钱晨就去了办公室,向他展示ROM的各种效果和功能。老罗讲得眉飞色舞,但钱晨看起来很淡定。“后来老罗总和媒体说,他是用一个翻转的功能把我骗到手的。”钱晨说,“但其实真正触动我的,是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去打动我这件事。”
那年夏天,罗永浩决定把锤子的办公室从中关村迁移到望京。新家是钱晨建议的。原摩托罗拉的手机团队解散后,那栋大楼正好空出两层。6月28日晚上,公司搬完家,老罗发了一条微博:“在新中关大厦装车的时候,突然电闪雷鸣,暴雨如注,我站在十二楼的窗边说,好了好了,我都知道了。后来……后来雷声就停了,雨也变得淅淅沥沥的……再后来就完全没动静了。”
7月的一天,钱晨登上了摩托罗拉大厦七层。这是他熟悉的一层楼。当他推开办公室的大门,透过落地玻璃窗,看见诺基亚西门子通信大楼上NSN的标志,忽然间,离开摩托罗拉后一年多都未曾驱散的悲伤,没有了。“那时我突然领悟到,无论是摩托罗拉还是诺基亚,外国公司已经完成了向中国传递技术和管理的过程。”钱晨说,“剩下的事情应该交给我们自己,使命已经在我们这儿了。”在锤子科技,钱晨的工号是0048。